第七部 八
  一離開飯桌,列文覺著他走起來兩只胳臂擺動得特別和諧和輕快,同哈金穿過一間間高大的房間到彈子房去了。他們穿過大廳的時候,遇見了他岳父。

  “喂,你歡喜我們這座自由宮嗎?”公爵說,把胳臂伸出來讓他挽住!皝,我們散散步!

  “是的,我就是想要散散步,到處觀光一番哩。真有趣!”

  “是的,你覺得有趣,但是我的興趣可跟你的大不相同!你瞧瞧這些老頭子,”公爵說,指著一個好容易才拖著兩只穿著軟皮靴的腳蹣跚地迎面走過來的、癟嘴駝背的俱樂部會員。

  “你以為他們生來就是廢蛋嗎?”

  “廢蛋!這是什么?”

  “你看,你連這個字眼都不懂得!這是俱樂部的行話。你知道滾蛋的游戲吧,一個蛋滾得次數多了,就變成廢蛋了。我們也是這樣:我們一趟又一趟地不斷到俱樂部來,最后就變成廢蛋了。你瞧,你笑了,不過我們已經想到臨到自己變成廢蛋的時候了。你認識切琴斯基公爵嗎?”公爵問,列文從他的臉色看出來他想講什么好笑的事。

  “不,我不認識!

  “哦,你怎么不認識,哦,切琴斯基公爵是一個名人哩。喂,沒關系!你要知道,他總是打彈子的。三年前他還不是廢蛋里的人,而且表現得神氣十足。他自己還管別人叫廢蛋哩。但是有一天他來了,我們的門房……你認識瓦西里吧?哦,就是那個胖子。他很會說俏皮話。哦,切琴斯基公爵問他說:‘喂,瓦西里,都來了些什么人?有廢蛋嗎?’于是瓦西里回答說:‘你是第三名哩!’是的,老弟,就是這么回事哩!”

  一邊談一邊和遇見的熟人寒暄著,列文和公爵走遍了所有的房間:大廳里,那里已經擺好牌桌,一些老賭客在玩輸贏不大的牌;客廳里,人們在下棋,謝爾蓋·伊萬諾維奇也坐在那里同什么人聊天;彈子房里,在房間角落里的一張沙發旁一群有說有笑的人,哈金也在內,正飲香檳酒。他們也參觀了一下“地獄”,桌子旁擁擠著一群賭徒,亞什溫已經在那里就了座。他們極力不要弄出聲響來,走進那間光線朦朧的閱覽室,那里,在罩著燈罩的燈下,坐著一個怒容滿面的青年一本又一本地翻閱著雜志,還有一個禿頭的將軍在專心致志地閱讀什么。他們又進入了公爵稱之為“智慧室”的房間。那里有三位紳士正在熱烈地談論最近的政治新聞。

  “請來吧,公爵,一切都準備就緒了,”他的一個伙伴來找他說,于是公爵就走掉了。列文坐下聽了一會,但是回憶起他早晨聽到的一切談話,他突然覺得無聊透頂。他連忙站起身來去找奧布隆斯基和圖羅夫岑,跟他們一起他覺得很愉快。

  圖羅夫岑端著一大杯酒,坐在彈子房的高沙發上,而斯捷潘·阿爾卡季奇正和弗龍斯基在遙遠的角落里的門邊談天。

  “她倒不一定是苦悶,不過這種不明確的、懸而未決的處境……”列文無意中聽到了,想要趕緊走開,但是斯捷潘·阿爾卡季奇喊住了他。

  “列文!”斯捷潘·阿爾卡季奇說;列文發現他的眼睛里并非是眼淚盈眶,而是水汪汪的,就像他往常喝了酒,或者很感動的時候那副樣子。而今天這兩種情形他都有!傲形,別走開,”他說,緊緊挽住他的胳臂,顯然無論如何也不愿意放他走。

  “這是我的真誠的、簡直是最知心的朋友哩,”他對弗龍斯基說!岸阋彩俏业脑絹碓接H密越知己的人;因此我希望你們,而且知道你們彼此一定會很親睦,和好相處,因為你們都是好人!

  “哦,那么我們除了接吻以外沒有別的辦法啰!”弗龍斯基和藹地開玩笑說,一邊伸出手來。

  他連忙拉住他伸出來的手,緊緊握住。

  “我非常,非常高興哩,”列文說,緊緊握了握他的手。

  “侍者,來一瓶香檳酒,”斯捷潘·阿爾卡季奇說。

  “我也很高興哩,”弗龍斯基說。

  但是盡管斯捷潘·阿爾卡季奇和他們彼此都懷著希望,但是他們彼此卻無話可說,兩個人都覺察出來這一點。

  “你知道嗎,他并不認識安娜,”斯捷潘·阿爾卡季奇對弗龍斯基說!拔液芟霂タ纯此。我們去吧,列文!”

  “真的嗎?”弗龍斯基說!八龝吲d得很哩。我很想立刻就回家去,”他補充說!安贿^我不放心亞什溫,想留在這里等他賭完了再走!

  “噢,他的情況不妙嗎?”

  “他老是輸,只有我才管得住他!

  “喂,打打臺球怎么樣?列文,你玩嗎?噢,妙極了!”斯捷潘·阿爾卡季奇說!皵[好臺球,”他對臺球記分員說。

  “早就準備好了,”記分員說,他已經把彈子擺成了三角形,正滾著紅球來消遣。

  “好,來吧!”

  打完一局以后,弗龍斯基和列文坐到哈金的桌旁,依照斯捷潘·阿爾卡季奇的建議,列文打起紙牌來。弗龍斯基有時坐在桌子邊,被川流不息地到他跟前來的朋友們簇擁著,有時就去“地獄”里看看亞什溫。列文擺脫了早晨那種精神上的厭倦,領略到一種心悅神怡的心情。他很高興他和弗龍斯基之間的敵對情緒已經告終了,而那種心平氣靜、溫文爾雅和歡暢的印象一直縈繞在他心頭。

  打完牌的時候,斯捷潘·阿爾卡季奇就挽住列文的胳臂。

  “哦,那么我們去看安娜吧。馬上去嗎??她會在家的。

  我早就答應過她帶你去哩。你今晚本來打算到哪里去?”

  “噢,沒有特別的目的地。我答應斯維亞日斯基去開農業協會的會議。也好,我們去吧,”列文回答。

  “好極了!我們去吧!去看看我的馬車來了沒有?”斯捷潘·阿爾卡季奇對一個仆人說。

  列文走到桌子跟前,付清了他打紙牌輸掉的四十個盧布,而且把俱樂部的花銷付給一個站在門口的好像憑借著不可思議的方式知道了款項總數的矮小的老侍者,于是以一種奇特的姿勢擺動著胳臂,穿過所有的房間到出口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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