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請你去拜望博利夫婦一下吧,”十一點鐘的光景,列文出門以前進來看她的時候,基蒂對她丈夫說!拔抑滥阋诰銟凡砍晕顼。爸爸給你登記了。但是早晨你去哪里呢?” “不過去看看卡塔瓦索夫罷了,”列文回答。 “為什么這么早呢?” “他答應給我介紹梅特羅夫。我想和他談談我的著作。他是彼得堡一位很有名望的學者,”列文回答。 “是的,你上次贊不絕口的就是他的文章吧?哦,以后呢?” 基蒂問。 “以后也許為了我姐姐的事去法院一趟! “去聽音樂會嗎?” “哦,一個人去有什么意思!” “不,去吧!要演奏這些新作品哩……你一向覺得那么有趣的。要是我,我一定去的! “哦,無論如何我午飯前會回來的,”他說,看了看表。 “可要穿上常禮服,這樣你就可以一直去拜望博利伯爵夫人了! “難道非去不可嗎?” “啊,一定得去。他拜訪過我們。唉,有什么為難的地方呢?你順路去一趟,坐一坐,花五分種談談天氣,就站起來走了! “喂,說起來你不會相信,我是那樣不習慣應酬,我真難為情哩。這有多么討厭!一個陌生人進來,坐了一陣,沒事待上半天,既打擾了人家,自己又心煩意亂,末了才走了! 基蒂大笑起來。 “但是你做單身漢的時候不是常去拜望人家嗎?”她說。 “不錯,拜望過,不過我老覺得不好意思,而且現在我對這一套非常不習慣了,說正經的,我寧愿兩天不吃飯,也不愿意去拜望人家。簡直窘得不得了!我一直覺得人家會生起氣來,說:‘你沒有事來做什么?’” “不,他們不會生氣的。我擔保!”基蒂說,笑盈盈地凝視著他的臉。她拉住他的手!昂冒,再見!……請你千萬去一下!” 他吻了他妻子的手剛要走開,她就攔住了他。 “科斯佳,你知道我只剩下五十盧布了! “啊,這又有什么,我到銀行去取。要多少?”他帶著她所熟悉的那種不滿意的表情說。 “不,等一下,”她拉住他的手!拔覀冋勔徽,我心里很發愁。我好像并沒有多花一個錢,但是錢卻像流水一樣出去! 我們不知道怎么總處理不好! “一點關系也沒有,”他說,咳嗽著,皺著眉頭瞅著她。 她很懂得這種咳嗽聲,這是他非常不滿意的表示,不是對她,而是對他自己。他確實很不滿意,倒不是因為他們花了那么多錢,而是因為這件事使他想起一樁他明知道有問題的、很想遺忘的事情。 “我告訴過索科洛夫出售麥子,先提取磨房那筆款子。無論如何我們會有錢的! “是的,不過總起來看,恐怕還是太多……” “一點也不,一點也不!”他重復說!昂昧,再見,親愛的!” “不,真的,有時候我很懊悔聽了媽媽的話!在鄉間有多么好!照現在這樣子,我把你們都折磨壞了,而且我們又在浪費金錢……” “沒有關系,一點也沒有關系!自從結了婚,我一次也沒有說過,要是事情比現在這樣好一些就好了……” “真的嗎?”她說,望著他的眼睛。 這話他是未加思索信口說出來的,不過安慰她罷了。但是一望見她那可愛而誠實的眼光疑問般緊盯在他身上,他就從心坎里又重復了一遍這話!拔彝耆阉,”他沉思,想起不久他們就要面臨的事情。 “快了嗎?你覺得怎么樣?”他小聲說,握住她的兩只手。 “我想得太多,以致現在我什么也不想,什么也都不知道了! “你不害怕嗎?” 她輕蔑地微微一笑。 “一點也不!”她回答。 “喂,萬一有事,我在卡塔瓦索夫家里! “不,不會有什么事的:別胡思亂想。我要和爸爸在林蔭路上散散步。我們要去多莉家里看看。希望你午飯前回來。噢,是的!你知道多莉的情況簡直沒法過了嗎?她渾身是債,一文莫名。媽媽和我跟阿爾謝尼(她這樣稱呼她的姐夫利沃夫)商量了一下,我們決定派你和他去責備斯季瓦。這樣下去絕對不行的。這事不能跟爸爸談……不過如果你和他……” “唉,我們可辦得了什么?”列文說。 “你反正要到阿爾謝尼家去,和他談談,他會告訴你我們怎樣決定的! “我事先就完全同意阿爾謝尼的意見。好吧,我要去拜望他……順便說一聲,如果我去聽音樂會,我就和納塔利婭一齊去。好了,再見!” 在臺階上,他獨身時侍候過他、現在經管著城里家產的老仆人庫茲馬攔住了他。 “美人(這是由鄉間帶來的那匹左轅馬)換了馬掌,但是仍舊一瘸一跛的,”他說!澳愿涝趺崔k呢?” 列文初到莫斯科的時候,對于鄉下帶來的幾匹馬很感興趣。他想要盡量地把這事情安排得又好又便宜;結果哪知道自己的馬的花費比租來的馬還要貴,而且他們照樣還得租馬用。 “派人去請獸醫,也許有暗傷! “是的,是為卡捷琳娜·亞歷山德羅夫娜嗎?” 現在,列文聽說由沃茲德維任卡大街到西夫采夫·弗拉熱克大街需要套上一輛二馬駕轅的大馬車,駛過四分之一里的融雪的爛泥地面,然后讓馬車停上四個多鐘頭,每次得付五個盧布,再也不像他初到莫斯科時那樣,覺得大吃一驚了。 現在他已經覺得這是很自然的了。 “租兩匹馬,套上我們的馬車! “是的,老爺!” 多虧城市的條件,這么輕而易舉地就解決了在鄉下要費很大心血和氣力的麻煩事,列文走出去,叫了一部雪橇,坐上去向尼基特大街駛去了。路上他再也不想錢的事了,卻在思慮怎樣和一位研究社會學的彼得堡的學者結識,怎樣同他談論他的著作。 只有剛到莫斯科那幾天,那種到處都需要的、鄉下人很看不慣的、毫無收益卻又避免不了的浪費,曾使列文大為吃驚,F在他已經司空見慣了。在這方面,他的情形和一般人所說的醉漢的情形一樣:第一杯像芒刺在喉,第二杯像蒼鷹一樣飛掠而過,喝過第三杯就像小鳥一樣暢行無阻了。當他換開第一張一百盧布的鈔票為聽差和門房購買號衣的時候,他不由自主他盤算著這些沒有用的號衣,這筆錢抵得上夏季——就是,從復活節到降臨節,大約三百個工作日的時間——雇兩個每天從早到晚干重活的工人的花銷,但是他暗示了一下沒有號衣也行,老公爵夫人和基蒂就流露出驚異的神色,由此看來,這筆錢無論如何也是需要用的了。他同那張一百元盧布的鈔票分了手,心里不是沒有斗爭的。但是下一張鈔票,那是他換開為親友準備宴席的,一共花去二十八個盧布;雖然他想起這二十八個盧布就是工人們流血流汗地刈割好了、捆起來、脫了粒、扇去皮、篩過、包裝起來的九俄石①燕麥的代價,然而比第一次就花得容易多了,F在換開一張鈔票他再也不左思右想,像小鳥一樣就飛了。不知是不是用錢換來的樂趣抵上了掙錢所費的勞力,反正他早就置之度外了。他那套低于一定價錢就不出售的生意經也忘懷了。他咬定價錢好久沒有出賣的燕麥,卻比一個月以前每石少賣了五十戈比。甚至照這樣開銷下去,過不了一年就得負債的盤算,也失掉了意義。只要銀行里有錢就行,別管錢是怎么來的,那樣就有把握明天有錢買牛肉了。直到現在他都遵守著這條規則:銀行里總存著錢。但是現在銀行里已經一文不剩了,他也不大知道上哪里去搞一筆錢來;偬岬藉X的時候,這事就使他心煩意亂了一下;然而,他沒有工夫考慮了。一邊坐著車,他一邊想著卡塔瓦索夫和他同梅特羅夫即將來臨的會見。 、1俄石合209.91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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